三十几年前,养狗不像现在,有专门狗粮、专用狗窝、美容美毛、洗澡、打针,每天出去遛弯儿,麻烦事儿多。那时候养狗,有吃有住就行了。
小黑是同事在傍晚的树林里捡的一条小狗。树林北边是一个村子,村民主要是回民。当时回民男人多戴小白帽,女人多戴头巾。村子距我们地质队不到两公里,村民们经常来地质队送牛奶、修路、修水渠。
同事住集体宿舍,没法养狗,连夜送到我家,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养狗了。
小黑几个月大,是只小土狗。两只耳朵耷拉着,眼睛不大,眼神有点凶狠有点倔强,嘴巴是那种吃麻麻香的阔嘴,从头到脚一身黑,我随口就叫它小黑,是只小公狗。
当时我也是刚成家,住着带院子的平房。平时在食堂买饭吃。小黑来了后,就多买个馒头,剩的菜汤兑点水泡着馒头,就是小黑的饭了。自养了小黑后,同事、邻居的剩饭剩菜,不想吃的任何东西都要想着留给小黑。小黑是吃百家剩饭长大的。
院门旁有两小间房子,一间煤房,一间是以前住户的鸡舍。鸡舍就改造成了小黑的狗窝。狗窝里放两个盆,一盆放水,一盆放狗食。狗食经常是五花八门的。多的时候,当天吃不完,第二天可能都馊了,小黑照样吃。就这样,小黑从没有生过病,自然是没有吃过药、打过针了。
不费什么事儿,小黑就长大了,站起来与我一般高。
小黑是自由的,几乎没有被绳子栓过。我上班后锁上院门,它就在院子里疯跑撒野。下班回来就激动地往身上扑,嘴里发出委屈撒娇的哼唧声。院子和狗窝就是小黑的活动场所。
有几次下班回来,远远的看见它蹲在院门口,看见我,风一样飞奔过来。有人向我告状,小黑将菜地霍霍了,将小孩惊吓着了,追鸡撵鸭等等恶行。我黑着脸,小黑夹着尾巴,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回到家,拿根棍子准备开打,小黑匍匐在地,低眉顺眼,时不时用小眼神偷看我的表情,嘴里哼哼着,仿佛说“我错了,我错了”。只能是打几下,批评教育一番。
院子门是双扇的,锁着时拉紧双扇门,小黑是出不去的,但如果有谁路过用劲推一下门,两扇门之间就有缝儿,小黑就能从缝里钻出去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门半掩着。突然听到外面一位女生大叫,急忙出去一看,小黑默默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它竟然能找到办公楼,竟然能爬到二楼在门口悄悄等着我。我拿起一米长的钢板尺比划着,让它回家,它一步三回头。我在窗口望着它,呵斥它,它才慢腾腾地回到家门口坐着等我。事后,被吓着的女生说,差点将她肚里的孩子吓掉。
小黑有个特点,凡是朋友同事来家里,给它介绍一下,它就记住了。再见面时摇头摆尾,做出各种亲密的姿态。凡是村民,不管是戴帽子的男人,或是戴头巾的女人,小黑远远地看到或者是感觉到,它就开始狂叫。朋友都笑,“你家小黑嫌贫爱富呢”。
小黑在我家过了近四年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孩子出生后,它的性情有点变化。每天早晨给我家和邻居送牛奶的人远远过来,小黑就不可思议的狂叫。旁边只要有修水渠的人,地里有干活的人,它都是狂叫不止。睡着的孩子被它一叫,哇地大哭起来。我的各种训斥也不起作用了。很多当妈妈的人劝我,“别养了,招苍蝇,脏”。
初夏,孩子半岁左右,坐在小车里,手上拿着饼干啃。小黑围着孩子大张着阔嘴,舔着孩子的脸,又舔着饼干吃,吓得我抢过去抱起孩子。
自此,开始想着将小黑送人。送牛奶的人说,村里没有人要,不是牧羊犬,没有训练过。单位的人也没有人要,狗太大了,又丑,名声又不太好。附近人家鸡丢了,菜地被践踏了,都说是小黑干的。没办法,我开始用绳子栓它了。小黑气得更加肆无忌惮地乱叫了。
初秋,一位老同事得了不好的病,说是用黑狗的什么部位做药引子,可以治好病。他家人找我商量。望着小黑,又看看抱在怀里的孩子,狠狠心跺跺脚点头了。小黑,对不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用你的狗命去救一条人命吧。但来年的清明前,那位老同事还是走了。
从此,只要看见黑狗都会想起小黑。对小黑我是愧疚的,没有给它洗过澡,没有好好抱过它,没有专门给它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它干什么坏事,都是我打它,训斥它,但它依然依赖我,信任我。
当时我年轻,初为人母,居然就信治病这种事儿,草菅狗命啊。对不起,小黑。如果当时我有现在的思想觉悟,一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娶一房媳妇,享天伦之乐,终了你的狗生。
今天上午刷手机,一只肉乎乎的黑色狗崽子在主人的脚边各种撒欢。又想起了小黑,琢磨着小黑为什么见了村里的人就激动地大喊大叫,突然间明白了,小黑就出生在村里,它的主人就是戴帽子或者带头巾的村民呀。
小黑,对不起,如果我当时明白,就将你送回村里,找到你的主人,或许你的狗生就将改写成另外一种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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