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朗朗乾坤,世上之人在这纷纷扰扰的世道中,一直陷于一种无休止的治乱之争,且不知道这其中的真正问题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了。
读完《在宥》一文,笔者便明白了庄子对这一困扰人类千百年来的现实问题,其实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其症结所在,也给予了其挫锐解纷和光同尘的解题思路,更从中体悟到了所谓老庄哲学中"无为"二字的真实内涵了。
原文: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在之也者,恐天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然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而能长久者,天下无之。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类社会便从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的大道之行走向了改造自然和治理天下的邪途歧路,并且还在此邪途歧路上越走越深,以至于难以回头。人类不仅将顺应自然的大道法则抛诸脑后,并且把自身当成万物造化之灵,企图将自身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从而用人类自己的意志来主宰自己的命运,乃至于左右天地万物的命运。不仅尊重自然的本性已经被肢解得支离破碎,敬畏自然的天性也几乎荡然无存,而顺应自然地自觉更被当成了愚昧无知的代名词,人类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放在了自然的对立面,随时准备用那一把唐吉诃德式的长矛利剑去挑战整个天地时空,最后只好拖着一具残生损性的身躯,为自己写上了那句不自量力与不堪回首。
这种人类物欲横流和执着于对抗自然的世道,不仅在数千年前的庄子时代便已存在,其实从夏商周三朝也就是唐尧开始的三代起便已人声鼎沸,而到了如今更是愈演愈烈。这里,顺便说一句,为何三代之前的历史只有留传在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之中,而在当今的考古学中却是踪影全无?这是因为在顺应自然的至德之世,人类确实是生活在顺应自然的时空之中,而这种依循自然造化的来之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生命痕迹,又怎么会有其特定的人文印记并独存于自然之外呢?!肯定与自然造化融合一体并随同转化,想用现在的人为力量再去寻觅,不仅纯属徒劳而且必然无益。而这或许正是老庄之说中知止其所不知的内在含义,因为自然造化远非人力所能认知并予以把控。
或许正是有感于此,庄子才说,只听说过在天下的规制之内,而没有听说过治理天下。这一句,已经将"在宥"一文的全部精蕴和盘托出了。人类本就是自然造化的产物,与生俱来就受到了自然大道和时空法则的规制,又怎么能够违逆之背离之呢?!更何况想与之相对立而代位之!这不仅是痴心妄想,更是让自身踏上了一条悖道乱德的不归路。
因此,庄子说,"在之也者,恐天下淫其性也。"也就是说,之所以要告诉世人应当在天地时空中信守自然之道,是害怕人类浸淫于物欲横流的世道而丧失了其自然本性。"宥之也者,恐天下迁其德也。"为什么要在大道的规制之下,是害怕因为人类悖逆了自然大道而走上了悖道乱德之路。而由此产生的自然本性的惑乱和大德的缺失,则因为大道顺昌逆亡的法则而让人类走上了残生损性的自相残害之路并祸及其他万物的恐怖之旅。这就是人类悖逆自然所造成的恐怖场景,也是让庄子心生恐惧的地方。而等到这一乱世危局一出,人类却不能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不知道正是自身悖逆自然的行为而遭致了自然的惩罚,却是错上加错,唯恐天下还乱得不够,更想切割自身与生俱来同自然无法分割的联结纽带,想以人类的一己之力来倒转乾坤,构建人类专属且可以对自然造化之物予取予夺的人间乐园。殊不知,正因为世人不懂得迷途知返,才让自身陷入了那悖道逆亡的万劫不复之地。
世人皆知,每一次世人在收拾乱世危局时,为何黄老之道能够百试不爽,这并非老庄二人有什么灵丹妙药,只不过是世人已解够从迷途中知返,重新相聚于大道之行而已,也不过是人类顺应自然的本性回归而已,当然也是大道规制不可违逆的自在运行结果。
而如果"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正说明本性不失,常德不离,本与自然同体的人世间,还有什么好治理的?!所谓防范于未然,实则是防止世人不要步入与自然的对立和对抗,以免世人去实施一些悖逆自然的行为而已。这正如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一样,我们与那些山禽野兽,你如果不去搔扰招惹它们,其又怎么会主动攻击人类呢?!天下一体,道理同一。而"在宥"之意,也不过就是顺应自然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道,也是尊重自然的持守本性自觉而已。
明了"在宥"二字的真实,对于庄子整篇文章的理解,也就极其简单了。其他的语言,也只不过是围绕这一主旨的延展和阐释,也是事实例证而已。这也是庄子之文的显著特征,因为把脉了大道至理,人间世态的种种问题和解题思路,也都能迎刃而解了。而这也就是大道挫锐解纷与和光同尘的自然造化功用。
正如唐尧桀纣因淫性迁德而将人的自然天性分割为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之苦乐人生之后,人们就陷入了不自然的情感体验之中了。如此,自然的愉悦也便无从谈起了。这种享受不到自然的本真和愉悦之情的人为定制,本就是悖逆自然的不道之举和乱德行为,又怎么能够期望其成为人生苦乐年华的长久之计呢?!所以,执着于人生苦乐年华而非安享自然人生的,又怎么能够获得长久呢?这或也是不道之世中改朝换代迭代换新如此之快且动荡不安的根源之所在,因为无论是世人还是其他世间万物,想要真正获得一方自然的安生之处,可谓几近奢望啊!不然,世上的抑郁患者和其他病患包括各种传染病为何如此繁杂繁复,而医院也时时有人满为患的现实存在。一切,皆无出于大道顺昌逆亡自然规制,也无出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必然天条。
原文: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也,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天下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世人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在这段论述中,庄子指出了人一旦陷入大喜大怒的情感境地,必然会导致阴阳的失调和对立,违背了阴阳一体和自然调和的本能,走入了人为设定的极端,也就直接割裂了阴阳一体的内在关联,如同四时节气失去了春夏秋冬的自然转换,而寒暑无以调和。这种只有两极对立没有阴阳和合统一的情感和情绪,肯定会残伤人的心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天不循甲子,人不讲道理"的闽南俗语,正同此理。
而并非出自自然本性的喜怒哀乐,其不仅会伤身,也必然会损性,会使人的喜怒失去其自然的位置,且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陷入人生无常的不定之地。而其所思所虑,全都是拾人牙慧的适人之适,全然没有一丁点发自内心的自然心得,无以写就一篇符合自然本性和大道之行的完整人生,难于成就一道始终如一的人生足迹。
这种大喜大怒的情感对立和心理失衡,以及从中所体现出来的人对自然的悖逆与反叛,使得世人也就天下人无所适从,以至于疑窦丛生,更要强迫自身去多方适应,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引火上身惹来大祸。于是各种矫饰伪誉和强词夺理,各种曲意奉迎的乔诘曲解和人为定制的先入为主乃至于傲慢与偏见,固执与卓挚,乃至于名种推诿塞责和强权霸道,纷纷粉墨登场,势必要要在一较高下上分出个你输我赢,又要在名利场中争个头破血流。
于是,随之而出的是盗跖般的大盗小偷之横冲直撞,以及曾参史?之人明辨是非的你争我抢和义愤填膺的声嘶力竭!你说将天下的一切都赏赐给这些名利之徒,根本满足不了其深不见底的欲望洞窟;用全天下的一切手段来惩罚惩戒这些欲壑难填的名利之辈,也根本就来不及套上那些自甘受缚的为非作歹之人。不是有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说辞吗?!不也有那么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精辟吗?!不也有过死不足惜和简直不可饶恕的评语吗?!其中所说的也正是如此。因此,世上之人大多身陷于名利场的你争我抢而不拔,就是倾尽天下的一切也都不能够满足名利之徒们舍命追逐的欲望无度,所有的奖惩事由,可是数不胜数,虚名伪誉穿了一身又一身,奸科恶行接续了一茬又一茬。自然本性在名利场中已经几无容身之地。从尧舜禹三代和夏商周三朝以来,遑论中外,世上之人大多已被名枷利锁捆住了心性,折损了本真,已然完全找不到自然秉赋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也放不下那颗至真至纯的自然本心了。
世人或要醉生梦死,一醉解千愁;或要愤世嫉俗,一吐满腹的无奈;或是要仰天长啸,大笑出门去;或足要牵肠挂肚,品一番撕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乱麻……如此等等,竟然感受不到一点的自然,寻觅不到天籁的清静祥和。取而代之的,尽是名利的喧哗与声嚣,在大声地叫卖并嘶吼着那无法言说的无穷欲望,以至于本真本性缺失并异化为让人可憎的人文异类。
原文: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也,是相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智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怆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以去之邪?乃斋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舞之。吾若是何矣?!
现实当中,世上之人不少人已经丧失了自然本色,许多人只喜欢显摆自身的聪明才智,也喜欢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更是在礼乐规制中走不出来,又在圣智的名利纠缠与彼此争斗中沉迷不已。以为人才是社会的主宰,命运的主人,已经全然没有对自然的丁点敬畏之心,让海水让路让群山低头的口号此起彼伏,让自然臣服在世人脚下的雄心壮志与人定胜天的执妄充斥喧嚣不已的时空,顺应自然的天赋,常常被指称为消极应付,自然的基坐上,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群在狂呼乱舞!
那些自以为可以明察秋毫的,实则本就是那些喜欢摆弄人为色泽之人,总是喜欢用自身设定的意念图案来编织人生的五颜六色,规制各方的等级服饰。且大多只注重于自身所见,然后随心所欲地去曲解心明眼亮的本真含义;而不少人因此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察言观色的相互揣摩中而走不出来了,浑身上下全然没有了自然自在的本真摸样。那些自以为聪慧辨识过人的,大多喜欢浸淫于自己设定的耳聪目明的丝竹笙歌的曲调和旋律之中,更是执迷于那一套自娱自乐的吹拉弹唱,以为这已经是世上独一无二无人可及的曲调了,而全然忘记了如此一来,便阻塞了自身和世人与自然交互的本能听力,再也听不到自然天籁那声声入耳和处处祥和的自然曲调了。
那些张口仁义,闭口无奈之人,自以为获得了大德之义人间至理。专注于仁之功用的,喜欢把弄仁心仁术,实则是用仁之理念,取代了自然的道德规范,阻断了人世和自然的本能关联,陷于了自我臆想的仁德定见。于是就此架空了大道,淘汰了大德,束缚了本性,使得本心本性无处安放,人之本真无所适从。因此,失道失德后的世界怎一个乱字了得。而自以为胆量过人的士族侠客,往往沉溺于义薄云天的人为臆念,更是沉迷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自我价值认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实则陷入了一个难于走出的人为定执,受缚于人为的道德规制,简直就是不可理喻。那些宁可杀身成仁和赴死就义的,可不都是以为自然的生命可以自我掌握,而又有自然的造化又奈我何的特别情结呢?!这些,当然与顺应自然的天赋背道而驰了。
那些沉迷沉溺于繁文缛节之人,总是认为人为的礼节可以调校人的行为举止,节制人的放浪形骸,却不知道这种有礼(理)走遍天下的心思,实则是一种强制。在这些繁文缛节后面,实则潜藏着太多的虚情假意,什么举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什么以礼相待,什么礼到三分情,好像礼到之处,就可以买得对方心欢,得遂心中和愿。往往在这些貌似礼仪周到的表象下,包含着太多太多的讲究,太多太多的心机,以及太多太多的逼迫和就范之意。如此等等,如何叫人应付得来?而这种对自然秉性的束缚与强制,不是已经将潜藏在那一切的礼仪礼节之后的真实面目表露无遗了吗?!这不让人更为难堪吗?在这彬彬有礼的背后,还有礼让三分,先礼后兵的潜台词。这其中,实则是一种对他人的无理强制和心安理得的索取,还有一种不好说出口的利益交换。而反过来,如果遵循自然本性而没有依循这些礼仪规矩为人处事的话,便会被贴上不文明的标签,被斥责为不懂礼数和人情世故。这还讲理不讲理啊?!难怪老子有过"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的感慨!
至于那些执迷于鼓乐齐鸣与曲高和寡之人,大多专注于要用所谓的乐理来定调自然的音律。而这种定调,实则是让世人迷失其倾听自然天籁的天然本性和本真机能,好让那些礼乐之人无视于自然的大道之行,可以随心所欲地淫乱作践那些自然的心律与声响,以臣服并就范于这些强奸强暴自然音律的逞欲之徒。而单只一句"说乐邪,相与淫也″,已经写不尽交织于人世间的奇淫玩乐技巧。
至于那些追求圣智喜好显露其至高无上的聪明才智之人,爱好成为圣明之人的,完全忘记了真正的圣明就是持守无欲无求的天然本性,而非相互比拼其"超越"自然的高超技艺,以及不肯止步的追求无度和"艺无止境",从而让追求者陷入其无法自拨的欲望深渊。而那些喜好显露其机智无比才智过人的,个个都自以为自己智力十足智商超群,无人可及。而为了显示其智谋决断超乎寻常,总是习惯于相互争执对垒。而其实,一切的圣智之徒,都是大盗巨寇的忠实守备,也是逐名追利的名利信徒。而其实,这些沉溺于名利场而执迷不悟之人,终要为其自身的悖离本性而伤残身心的,且也会为祸世人。
当天下人在大道之行上安顿了其自然身心时,那些聪明伶俐仁义道德礼乐规制和圣智标榜,存在也好,消失也罢,若存若亡也可,决不会有任何的作用,因为一切都是大道之行的自然安排。当天下人因悖道失德而脊脊大乱,世人因残生损性身心难安而世界危机四伏战乱频仍之时,这些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为规制便痉挛着其扭曲的身形裹挟着失真的本性从衣兜里窜出身外,在人世间大喊大叫,为所欲为,大肆惑乱天下祸害众生。
于是乎,找不到本心本性安放之地的天下人,开始尊崇惋惜这些人为规制定制德行没有获得人们的遵守和守护。而那份情感的纠缠和纠结,那份掏心掏肺的心绪难解,已经将天下人的迷惑不已,显露得如此地明白彻底且极端极致了。天下人非但不能够直穿而过,视这些横流物欲和多余德行于无物,不懂得泉涸之鱼只有回归于江洋湖海大自然之一途,反而是净身沐浴诚心正意才敢言谈这些人为规制,生怕一不小心便玷污了这些人为规制高尚德行的神圣地位,却全然不知真正应当归心的是那份自然的平静与安宁,自在与平常。况且,对于这物欲八德,更是顶礼膜拜,跪坐进止而不息,非如此则显不出对此的万般崇敬和千般的丝毫之不敢于懈怠,日思夜想的无非就是这些德行将如何加诸于身,化诸于行。又且,为了这些人为的理念和德行,不仅簧鼓如舌,重捶轻鼓,更是笙歌不断,鼓乐身形,非得将之捧到洪福齐天寿比南山的雾里云端不可。
我和你到底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让自身陷入了离经叛道而悖逆自然的人生秀场?!
庄子在发出了这一疑问后,心中已经有了解题答案。
原文: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够无解其五藏,无攫其聪明,尸居而龙现,渊然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因此,君子们如果真的不得已需要去站立于天地之间,那么所行所为就应当不可胡作非为,而应依循大道之行,顺应自然法则。这种顺天理灭人欲的无为态度,才能让自身和世人回归自然本原,从而安定人们的顺应自然的本心本性。
所以,至贵之事莫过于将自然造化的身心依归至真至贵的天地自然,那么就可以让自身融入在自然之中而无碍了;如此的天地情怀当然正是普天之下无处不见的命运共同体的本能支点,当然足以托举起与生俱来的天下情怀了。而大爱无疆,本就是要让自己的身心能够共自然达至无极共为一体,这种天然的母爱情怀,以及包容广大,当然足以让天下之物寄存其中了。
所以,君子如果真的不去分解分辩并标注那些人为的仁肝义胆,礼心智肾信脾,也就不会将人为的道德情操绑架在自然事物之上了,也就不会让自身凌驾于自然造化之中,同时去割裂自然的整体与其内在关联;如果不去试图攫取并把握乃至于操弄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人为的标准来定制定调世间规距而代位于自然,不至于让自己盲目塞耳,迷失本心本性,便能够尸居而龙现,邀翔于自然时空,遇见自然之光听见宇空天簌;也就能够充分领略那静水流深,渊默而雷声的心潮澎湃和天地蓄积而成的自然伟力。当然,也就能够神动而天随,心绪与自然共步随天地起舞,归属于时空自然。如此一来,所思所想所行所为,尽皆顺其自然,因应大道而从容无为,万物各居其位各职其责,相互关联尽皆自然,一切都是自然造化下命运共同体的新陈代谢和薪火相传,又何来阴阳两隔的生死离别?!须知,自然本就阴阳一体,万物承继,自在其中,天人合一的君子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心思和心计去治理天下呢?!一切不过都是顺应自然项下的大道之行而已。
在阐述完了依循大道顺应自然的无为之治理念后,庄子依旧按照其惯常的言行一致行文方式,列举列证了有为之治的弊端和其向无为之治的必然之转化。
原文:崔瞿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绰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悬而天,愤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护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智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釿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故,贤者伏处于大山嵁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慄于朝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扬者相推也,刑戳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智之不为桁扬接槢也,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嗃矢也!故曰,绝圣弃智,而天下大治。
崔瞿在听说了广成子一番顺应自然无为之治的深切领悟后,还是不能破解心中的定执固见,便对老聃说,不去治理天下,又怎么能够去安顿安放向善的人心呢?!老聃回答说,你切不可以去扰动扰乱撩拨操控人的心思欲望。人的本心本性一被蔽塞而代之于情感欲望,人之欲望便在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的心态主导下排剂那些低下根基,并以之为上进高位的阶梯,也就是习惯于那损不足以奉有余的德行了。且非但如此,更是上下囚杀,四方争斗,自甘于物欲的束缚又试图让自己不受其控制和左右,于是乎便陷入了无时无刻地与物欲的日争夜斗中而难以解脱。
老聃继续说,那种无法归真的人心欲望和思想认知,大都在刚柔的对立中寻求其刚柔并济的基座,又想在以柔克刚和以刚化柔的两极中求取胜人一筹的得胜计谋,全然忘却了无刚不柔和无柔不刚的一体和不可言说;并且,为了寻找并显摆自身的道德情操应当如何才能高尚,一直在纤尘不染的清高廉洁与满身恶臭的暗黑污浊对立中,品味那一篇《爱莲说》的高洁,雕琢将白玉显山露水的最后一刻,却不知道本真的质朴无华才是其固有天性,而"涤除玄鉴,能无疵乎?″本就是自然生发的声音。
那些陷于情感纠葛喜怒哀乐的心思,或大喜大乐或大悲大怒。这种两极对撞,使人的心绪难于调和,也就常常陷于冰火两重天的天人交战之中了。人一旦陷入为物欲情思所控制的情感中出不来,心思便会在或被情感烈焰烤焦,或被冰冷寒霜入窖的大喜大怒的两极煎熬中磨难了。
而为物欲所控的人性,又怎么能够制衡得了不受物欲所制的自然天性。于是乎,在天地间俯仰卧起坐的人之本性,转瞬之间便可飞腾到五湖四海八荒六极之外了。其静如静水流深的渊没而雷声,其动如天马行空的天际流星,那个愤骄不羁自在无方且无从束缚的,难道就只是那颗欲望满盈的人心吗?或许其中永远隐伏着那颗从不为物欲所控的本心本性。
早先的时候,轩辕黄帝用仁义道德来扰乱百姓的人心(或许这也是庄子所追溯的仁义道德出现的时点)。于是乎,尧舜便为这种人为的仁义道德所绑架,极尽奔波与操劳,以至于身形消瘦全身找不到几两肌肉,身心劳损而伤寒腿上汗毛全然失散而不见一根。其终生残生损性而奔命于仁义二字,想代位天地去膳养自然造化的万物。一如在家里养花弄草问猫喂鸟的世人,不让花草去栖居于其自然的家园自在于其风雨阳光的天然洗礼,非得按照自身的意愿来浇水施灌,以至于这些生命都不能在自然的田野中去滋养自己的自然身心,全然要依靠于人的"好心"施舍。而这种为爱适害的现实,在人世间比比皆是。正因为仁义所困迫,以至于身心郁结,五脏难舒,肝胆心肾脾无奈也要被披上一层仁义礼智信的外衣,全然没有其一丝的自然本色!
轩辕黄帝想用至道之理来治理天下,所以向广成子求取取天地精华治理天下的方术,以达至以人助天的佐五谷养民人和官阴阳遂群生之愿。面对质残不明取予无方的黄帝,广成子直接指出了黄帝治理天下所行的悖道残物之举,天地间的云气草木都不能自在成形自然而落而化雨润物归根落叶,就连日月之光也被人为的人间灯火取代而荒废了。现实中,最大的浪费莫过于自然的光明与光亮不用,而人蛰伏于阴暗的斗室中再去点亮萤火光源,又或是长处于空调里面再扯被盖脸,非但不健康也极其不环保,但世人却不肯去拆掉这种种人与自然之阻隔而回归自然,却在那里对着墙面发呆,全然想不出怎么才能玩出节能环保的新花样。如此之人,总想着怎么样以一己之私去剪切收割他人的心思,又怎么能够与之谈论自然造化的本源呢?!
黄帝似乎听明白了没有回归自然本性的自身,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去治理天下的,所以在退出广成子的居所之后便将天下托付他人而专心回归于调适自身的自然修养了。在闲居达三个月之久后,黄帝才敢于小心翼翼再次膝行至南首而卧的广成子面前,求取治身修身的长久之道。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不达又何能达人呢?"大道之行,在于行己而后才能达人啊!
见黄帝已经有所悟道,广成子闻言迅即坐起,点赞直言,将自己的感悟倾囊相告。
广成子说,至道的精义和极致就是大道至理。至道的精义,窈冥难识;至道的极致,昏默难见。你修身养性要形神兼备啊。不要去劳烦你外在的视听食息,而要持守你的本心本性,抱元守一,不受烦扰,静以观之,你的形体将归于自然的正形。所谓的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将在自然正道上达致同一。必须持守于清静之心,不要去烦劳你的身形擅行劳而无功之事,也不要去摇荡你的意马心猿,放纵你的横流欲望,这样才可以共天地同步而安享天长地久的大道之行。回归自然造化的本心本原,摒弃一切人为定见,目无所视,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真正达到心归自然,你的身心形体才可以与自然达致命运共同体上的融合长生。能够审慎观照你的内心本性,能够拒闭你的外物诱引,自以为博学多识,实则是闭塞了本性。这种连自我都已然迷失了本心本性的,又焉能不败呢?!明了这些天地至理,我和你就共同逐行于澄明清澈的大道之上了,到达了天地时空的极阳之所纯阳之地,为你打开了通往窈冥之境的大门,入于了那个由此及彼的至阴之原。天地时空全然无碍,四肢百骸经脉畅通,阴阳并体,明暗交融,更是已经达到了无明无暗的至高境界了。
天地本就有其自然造化的根源,也就是其天然的主宰。世人皆知天然二字,却不知道其正是天地自然之意。自然万物本自一体,源于自然又归于自然,来之于无穷大一,归之于无极之极,共享那天地日月之光。故本长生不老,并时空地老天荒,奈何人其尽死,而我又何能独存?!大道朝天,人同自然相共,又何以能够对面直立?!
其实,庄子文章真的不必再劳烦注解于此。因为现实之中的一切,所演绎的都是他曾经写下的语言!
世态炎凉,人情世故,乃至于自然的被无端地伤残,庄子早已经借助那一双自然赐予的明净双眼,注目了千百万年。
而倾其所有为世人解惑的庄周,会在《齐物论》上明白坦言:"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人类的历史,本就为自然所厘定,又怎么能够跳脱出这一自然的框架?!
因此,顺应自然,是梦又非梦!
《在宥》者,当知自然不可违。而顺行于大道,遵循于自然,本就是人类的宿命!
天道不可欺,人道应相依。这,就是天道人伦的自然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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