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中午12时39分,我在办公室接到了外甥的电话,他哽咽地告诉我说:“四舅,我妈走了。”我突闻噩耗,顿时难过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刷”地下来了。挂了电话,我禁不住掩面失声痛哭!我的可亲可敬的大姐啊!你这几年饱受病痛折磨,与病魔顽强抗争,但最终还是离我们远去了……
在我们家兄弟姊妹六人中,论年龄大姐排第二。她生于1952年农历七月初五,比大哥小四岁,比二哥大四岁。她幼年时候,经历了大饥荒,挨饿受冻,受了不少苦。
1958年,是苏北人记忆中的饥荒之年,农村缺吃少穿,连草根树皮都吃了。还有人饿极了吃土,吃了也拉不出来。当时我父亲在县搬运队工作,还能吃饱饭。而母亲在农村带着三个孩子,还要赡养我的爷爷,全家每天的口粮也就是两三个黑窝窝头。大哥不忍心亲人挨饿,就把自己应摊的半个窝窝头扣在碗下面,然后空着肚子上学去。大姐虽然只有6岁,也是尽量省了吃的,留给当时只有两岁的二哥。
母亲见家里没有吃的了,只好走了很远的路去找父亲,带回了一点口粮。回到家,见到大姐坐在门前,饿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二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起来。母亲抱着大姐和二哥,心疼地不得了。因为带回来的这一点口粮,生活才得以延续了下去。
这段饥荒年代的历史,母亲常常讲给我们兄弟姐妹听。我年龄最小,属于七零后,没有挨过饿,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去受饿,还不怎么理解。
大姐小学没上完就不上了。在家里,她是一个小劳动力,除了干农活和替母亲分担家务外,还带过三哥、二姐和我。她小小的年纪,瘦弱的肩上就已经担负了许多的责任。她表面显得柔弱,但性格倔强好强,母亲责骂她时,从不哭一声。母亲怕她把身体憋屈坏了,要她哭出声来,她就是不哭。因为这个,她们母女间还产生过误会。
大姐在世时,常常讲起过去带我们的事。说因为自己那时年龄小,不会照顾小孩,带二哥、三哥和二姐的时候,便免不了磕磕碰碰,留下点疤痕什么的,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里却有自责的意思。我小时候,也是大姐带我。她比我大18岁,带小孩也是有经验了。但我可能太小,对此没有什么印象。
大姐在大队医院(村卫生室)干过,在那里给赤脚医生帮忙。我记得院子里常常晾晒着各种中草药,有带花的,也有不带花的。
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人给大姐介绍了一位退伍复原军人,他穿着军装到我们家里来,和和气气的,我们都很喜欢他。后来公社兴修水利,他和同村的青年被派到我们村东边扒大河,我听说他在工地上,就去找他玩。那时是冬天,但是工地上却是热火朝天。也不知是谁扒出了一条莲藕,几节连在一起,他便送给了我,让我扛着拿回家。我扛在肩上猛一跳,莲藕就断了,一旁的人都笑了。
过了年,大概是四五月份,大姐出嫁了。我记得院子里的花生被刨了起来,那块地被用来支起了一口大锅。我小时候喜欢吃肥肉,不知是谁给我端来一碗红烧肉,被我吃得精光,一下子就吃栽了,后来很多年都不再吃肥肉。
大姐夫娶走了大姐,家里便冷清了许多。我便开始想我的大姐,决定去她家去找她。她出嫁的时候,是我抱着鸡送去的,所以路还记得,于是上身穿着棉袄,下身穿着裤衩,光着脚,顺着大路溜溜达达地,边走边玩,走了大概七八里路,到了大姐家。大姐的家就在公路旁边,我进了家门,她看见了我,非常惊讶和欢喜,留我吃饭。到了晚上,大姐夫骑着大杠自行车,让我坐在杠上,把我送回了家。母亲在家正发愁呢,见大姐夫把我送来,才知我自己跑去了大姐家。大姐夫骑车送我回家这事,我为什么记得清楚,因为当时我把手指头插进了车把上的闸缝里,他路上遇到情况刹车减速的时候,夹疼了我的手指头。
大姐的家正好位于我家去城里的半道上。所以,她家就是娘家人进城出城的驿站,经过的时候必定到她家去,吃了饭再走,或者干脆住下。我上学放假,经常去大姐家,一住就是好几天。大姐会做饭,我从来都吃不烦。我们作为娘家人常在大姐家做客,大姐和大姐夫从来就没有烦过,到她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那么自然。大姐家院子里有一个红薯窖,是大姐夫挖的,平时上面盖着板。这个地窖我下去过,大概两三米深,下到底部有一个侧洞,是储藏红薯、萝卜、白菜的空间。这个洞对我来说,非常好玩,但是大姐不准我下去。
大姐经常回娘家,大姐夫都是和她一起来。往往我们一家在东地里干活的时候,就看见大姐夫骑着车子,大姐坐在后座上,从铁道的肩路上冲下坡,我和三哥二姐就非常高兴。他特别能干活,又有力气,每到农忙的时候,能给我们家减轻了很多的压力。大姐温柔善良,人长得也好看,大姐夫非常疼她。因为两人感情好,所以大姐夫对我父母和我们姐弟几个都很好,从来没见他有过什么脾气。他后来在他那个村当了生产队长,颇受群众拥护。
大姐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小脸胖嘟嘟粉嫩嫩地非常好看。我抱着她,举着她玩,她非常高兴,但有一次举高的时候,她的脑袋碰到了门框上,疼得哇哇大哭,大姐听了赶紧哄她,却没有责备我一句话。
后来,大姐又添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一家五口,生活的负担也就变重了。大姐夫辞去队长职务,考进了烟厂,当了一名工人,工资收入还算可以。大姐在家门口开了一个烟酒店,我大哥进货回来,就会在这里卸下一部分,让大姐来经销。就这样,大姐一家的生活状况也慢慢转好了。
我15岁那年上完初二,放了暑假,突然萌生想找个临时工挣点钱的想法,就给大姐说了。大姐就让大姐夫给我找了一个帮车的活,就是往拖拉机车厢里装土。大铁锨我使不动,便给我找了一把中号的铁锨,干了三天活,胳膊都累肿了,不愿意再干了。老板给我结账,三天18元,这是我第一次挣到的钱,虽然累点,心里还挺高兴的。
我师专毕业之后,分配到拾屯中学当了一名教师,吃住都在学校里。自我参加工作后,大姐从此不再喊我的乳名,而是叫我的大名。哥哥姐姐里面,当时也只有她这么叫我,这个细节让我心里很是感动。
这个时候,我的大外甥女也该上初中了。大姐想让她到我工作的学校就读,由我这个当舅舅的照顾她。这样大姐夫就不用天天接送她了。开学了,我安排她和另一位老师的侄女同住一间教工宿舍。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在学校住校,再加上腿脚不便,自然很不适应,而我当时才21岁,也不会照顾人,所以她免不了要跟我闹情绪。我年轻时脾气暴躁,不理解孩子的想法,对她大声呵斥,让她觉得非常委屈。周末大姐夫来接她,她回家给妈妈说不想在这个学校上了,想转到离家很近的苏山联中就读。大姐很为难,二女儿和儿子这个时候正在上小学,需要接送,她再回来上初中,根本来不了。大姐把孩子说了一通,却丝毫没有责怪过我。就这样,孩子在拾屯中学上完了初中,后来考上了徐州的一所中专。
因为修三环路,路面需要拓宽,大姐家所在的村子拆迁了一大半,搬到了铁路南面。我们依然和过去一样,常去大姐家做客,爱吃她和大姐夫做的饭菜。吃完饭,围在一起看电视、打牌,一屋子热热闹闹的。
大姐的二女儿和儿子陆续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再后来,又都有了工作。再后来,三个孩子都陆续成了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姐的小家庭变成了大家庭,三代十来口人,生活过得其乐融融。她家里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姐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她参加了一个腰鼓队,和一群年龄各异的妇女一起敲锣打鼓,或者跳扇子舞。遇上谁家办喜事,她们腰鼓队就去助兴,随着嘭嘭嘭的鼓点,舞着大红的绸子,变化着各种队形,非常地喜庆。
大姐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她经常和大姐夫一起回娘家探望父母,帮着做饭干活,陪二老说话,剪剪指甲,给老母亲洗澡。父亲85岁那年,因为骑电动三轮车摔倒,导致大腿骨折,做了手术,下了钢板,需要卧床静养。在父亲住院和休养期间,大姐和大姐夫常去照顾,让老人倍感欣慰。作为大姐,她孝顺父母是给弟弟妹妹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父亲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在子女的悉心照顾下,后来慢慢地能下床走路了,起初还拄着拐杖,过了一段时间,就干脆扔掉了拐杖,走路如同常人一般了。
然而这个时候,退休不久的大姐夫有一天忽然晕倒了,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被诊断为脑出血,一直昏迷不醒。住了十几天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办了出院手续,拉回家准备办理后事。大姐和孩子们都没有放弃,我们作为她的弟弟妹妹也是全力帮忙,希望能出现奇迹。
我曾联系一个当医生的同学,叫来一位脑外科的专家,来家里给大姐夫诊断。这位专家看了以后也是摇头,觉得大姐夫的日子不是太多了。大姐没有气馁和松懈,日夜地细心看护,大姐夫不能张嘴吃饭,就进行鼻饲。还要经常清理痰液,端屎端尿,翻身按摩,一段时间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孩子们也孝顺,轮流替班儿,好让妈妈能休息一下。二外甥女还在网上买了一张多功能的病床,铺上了气垫,好能让她爸爸躺着更舒服一些。我负责去城里给大姐夫拉医用氧气瓶,供他吸氧,以改善大脑细胞活力。
就这样,大姐夫躺了几个月时间,忽然有一天醒了过来,慢慢地恢复了意识,认出了周围的亲人,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了。知道的人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就连医生听说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唉!大姐夫能醒过来,这和大姐和孩子们绝不放弃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大概上天也被感动了,所以才有了奇迹的出现。
我的父亲在八十九岁的那年春天,在医院查出了肺癌晚期。住院和居家期间,大姐抽空常来照顾,关心备至。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份,父亲于一个秋雨的后半夜,静静地离开了人世。被以大姐为首的子女们悉心照顾着,他走的时候没有任何遗憾。
那几年,大姐夫的身体在慢慢的恢复着,后来能下床坐轮椅了。大姐推着他出来遛弯,晒太阳,邻居们和大姐夫打着招呼,夸他真有天大的福气。大姐夫就这样,生命又延续将近四年,最后因患直肠癌而离世了。
大姐夫去世后两年,大姐有一天感到身体不舒服,老是咳嗽,到医院看病,被诊断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开始家人瞒着她,说是得了肺炎,住了几次院,一次比一次的重。因为是晚期,采取了保守治疗,服用中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到了去年,病情进一步加重,大姐也终于得知自己患了绝症,但她没有被吓倒,积极地配合治疗。患病之后的这三四年里,她喜欢玩抖音,拍了很多视频,学会了很多技巧,发出的作品得到了很多人的点赞,点击数还是挺高的。
2022年春节前,大姐说想和娘家的全体亲戚聚一聚,给九十三岁的老母亲拜个大年。我和二姐都赞同,于是由我来召集,大年初四那天,我们全家五十几口人,五世同堂,在酒店里办了一次家宴。给老母亲拜年时,宴会厅里跪倒了一大片人,一起磕头,非常的喜庆。那一次,家人们纷纷转发视频,引来网上很多人的羡慕和点赞。
今年四月,母亲患了轻微的脑梗,摔倒了。在住院和居家期间,大姐拖着病体,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来照顾老母亲。到了五月,她病情加重,到医院住了十来天,那时精神尚好,只是身体常常疼得厉害。我去探望她时,她和我说了很多的话,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也说起我小时候的趣事。她也说起了大外甥女跟我上学的事,孩子当时受的委屈是她压在心底三十多年的心结,但她过去从未提起过,就是现在也没有一点埋怨我的意思。唉!我善良而又疼我的大姐!
七月,大姐再次住院,这次病情又明显加重了许多。有一次她坐起来,我揽着她的后背,她突然脖子一软,耷拉着头,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后来出院居家,我再次探望时,已经不大能下床了。这个时候,她还很清醒,还能说话。有一天晚上,大姐的微信上突然给我转来了一万块钱,没说什么原因。我打过去,是外甥接的,他说妈妈还记挂着姥姥,她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这钱是给姥姥的养老钱。而这个时候,大姐已经不大能说话了。
接下来三四个月,大姐的病情愈发严重,起初意识还清醒,还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后来渐渐的意识不清了,也不认识人了。她的三个孩子非常孝顺,白天黑夜地轮流陪伴照顾,谁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这也是一个家庭孝敬父母优良传统的继承啊!
如今,大姐走了!
作为她最小的弟弟,我心里非常悲痛。她为人善良,性格柔顺,孝敬老人,疼爱兄弟和妹妹。她和大姐夫相敬如宾,辛辛苦苦把三个子女培养成人,而且都成了家。大外孙女大学已经毕业,顺利地考上了教师编制,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二外孙女成绩非常优秀,孙子也考上了四星级高中,学习也非常的努力。
大姐的一生是平凡的,但正是这平凡,却是非常伟大的。她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正是像大姐一样的千千万万个传统的女性,为各自的家庭和子女担负着重任,默默地奉献着。正是她们,支撑起了整个中国社会的真、善、美。
大姐,我可亲可敬的大姐,你的四弟满怀着悲痛,泪洒素纸,恭恭敬敬地写下了这些朴素的文字,以祭奠您的在天之灵。我和哥哥姐姐,将永远地追念着您的慈心和懿德。
大姐,我可亲可敬的大姐,请您安息吧!
四弟 泣书再拜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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