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爸没钱。
他的穷不只穷在钱包里,也穷在了脸上、身上,哪怕不认识他的人,单看这老头儿的穿戴,还有举手投足就能明白,这是穷了一辈子的人,没见过钱。
老头穷,就不舍得花钱,我总说他当了一辈子的“守财奴”。
他有时候像个小孩,你想劝他做什么,他不干,冲他凶一点儿他就从了,可是但凡涉及到花钱的,就没得商量,他真跟你急。比如暑假的时候,我想带他去体检,他肩膀痛想带他做理疗,他差点要跟我断绝关系,连让我以后别回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最后还得我妈来哄我,我才咽下这委屈。
可他的守跟葛朗台又绝不一样,他守的不是钱本身。在过去,他守的是“承担责任的能力”,在现在,他守的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我大学毕业之前,老头儿兜里是一毛钱也存不下的,养三个儿女,哥哥结婚,我上大学,他本来就赚钱能力有限,把自己榨干一身的力气使尽了,也就勉勉强强能糊口。
我记得毕业之后他跟我说:“现在你也毕业了,以后我赚的钱就可以攒着给你爷爷奶奶养老了,这么多年没能孝敬他们,以后我就每个集都给他们买点点心,你爷爷爱吃。”
后来他果然经常给他们买些桃酥啊蛋糕的,我觉得那段时间他真快乐,原来不仅没能力照顾老人,还要老人担忧,我奶奶总是说,怕我们家这日子过不下去。
现在一下子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不用操心儿女,可以多些时间陪老人,还有余钱给他们花,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十岁,变成了承欢膝下的老小孩儿。
02
可是我毕业才两年,爷爷就去世了。我爸攒了两年的钱,爷爷住院和葬礼,后来又简单装修了一下房子,也就清空了。
但即便这样,我失恋的时候,他也还是敢跟我说,没关系啊,你回家来,我养你啊,你爸还能养不起你吗!
以前以为,他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爸呀,普普通通的把我养大,然后我就自谋生路,以后全靠自己了。但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他真好呀,他那么穷,可这并不妨碍,他是我永远的,最坚实的后盾。
反思过很久,我为什么总是不慌张不着急,赚钱不积极,毫无事业心,别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呀,而我,几乎是这一年才开始想为自己当家了。
思来想去,还是要回到原生家庭那里去找,人生最初的二十几年里,虽然穷,可我像是生活在一个安全无比的壳子里,只顾自在快乐的生长就好了。
所有的风雨,都被家人挡在了外面,我没有体验过任何不安、焦虑、对生活的恐惧,所以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不知道人生中有多少危险,自然也学不会为未发生的种种可能潜在的危险感到恐慌,更不懂未雨绸缪的重要。
这安全感一开始是实质性的,天塌下来有人担,但是长大之后,它成了一种无形的“金钟罩”,即便我知道往后的人生有诸多危险,可我还是内心安定,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便没路也有没路的办法。
这种安全感,让我成熟的很慢,总像活的脚不沾地,但也让我离现实的忧愁远了许多,它不容易伤害到我。我以前写过,爸妈的爱,是可以给人当一辈子铠甲的,小的时候,那些爱是“无忧”,长大之后,那些爱变成了“无畏”。
03
我爸一直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即便现在儿子快40了,他还是不愿意交棒。19年之前,爸妈和哥哥一家四口,还有奶奶住在一个院子里,家里几乎所有开销他都包了,我哥逢年过节给他钱他不要,给家里买个大件儿,他还总是把钱还过去。
这样自然也攒不下多少钱,19年又在爷爷之前的老院子那里盖了个小房子,跟我妈搬过去住,存款又清空一次,为了省钱,房子的门窗还都买的二手的,为此我妈总是唠叨他,说盖的新房没个新样子。
他的理由也很正当:“房子能住就行呗,钱都花在房子上,万一有用钱的地方,不是要嘬瘪子吗!”
结果20年年初,奶奶就去世了。
他这辈子赚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吃穿烟酒他都不好,身上的衣服,穿了三五年的少,十年二十年的倒多,一心想的都是养家,养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解决生活中的难题。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大本事,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拼尽了一生的力气,实现了自给自足,偶有借债也全都尽早还清,不占任何人便宜,也没成为儿女的负累。
04
他虽然守财,对自己抠的过分,却又富有同情心,有时候大方的让人费解。
我妈之前有一个远房的老姐妹来看她,老太太日子不好过,老伴儿早就过世了,跟儿媳们关系也不好,我妈就跟老头儿商量,要不要给她点儿钱,老头二话没话,就塞给人家二百块钱。
二百块在他那里不是小钱,他从来没舍得在自己身上花过二百块的闲钱。
这两年打工赚的比以前多了,可能兜里又积了些存款,他又开始“散财”,散当然还是不能散自己身上,得散给别人。比如我自从读研后,他就时不时的问我要不要用钱,暑假又提出要替我交学费,我就逗他说我的学费可要一万块呢,他先是一惊,可能没想到要那么多,毕竟大学时才四千,但是紧接着就故作轻松的:一万就一万呗,我给你出。
我侄女去上私立高中,学费是我读研的好几倍,他又把自己跟我妈打工攒了半年的钱给我哥送过去,要给孙女交学费。
和爷爷奶奶在世时好像,不管自己赚钱多么不易,但凡有点能力,就想替儿女承担些。
05
以前以为“穷”只是一个形容词,甚至还带些贬义,现在觉得“穷”是一种人生,它不是好的,但也不能说就是坏的。
我爸这个老头儿或许“寒酸”“小家子气”还有些懦弱,可他可爱,是在生活的泥沼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带着一种顽强的倔强甚至是偏执,他的钱包空空如也,可他一生都没有停下来,他贫穷,可穷却并不等同于苦,累是累的,可这累却似乎更滋养了对生活的热爱。
有生几十年,不曾真正的看见他,只当他是一个角色,一个父亲,站在儿女的角度评价他,如今我能够作为一个局外的普通人,去观察他这个人了,便全剩下了心疼,连那些不可理喻的顽固,也一起心疼了,那是他的一生,是被生活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我无比感激的是,他穷了一生,却并未让我觉得贫穷即苦难,并未让我把贫穷看做必须逃离的洪水猛兽,我不用把自己大半的精力都花在与贫穷作战。
其实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是穷人,像我爸,辛劳一辈子存款却清空一次又一次,但这一生我依然觉得丰满有力量。
他让我觉得,咱们穷没有关系,但是不能混,不能混日子,得把每一天都过出劲儿来,过出蒸蒸日上的希望感,那样,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一生。#我的小家和大家#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xiezuomuban.com/671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