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田永安

从1963年起，随着三年困难时期的已经结束，人们的物质生活有所改善。但与之形成反差的是，精神文化生活却依然贫乏。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谈不上观看电视节目，当地一个业余剧团—广兴川剧团一般都要等到节日到来才会开展对外演出,而且全是一幕幕较为固定的历史剧，只是全县唯一一家专业剧团——金堂县川剧团来广兴演出时，我们才能看到一至两场政治意味很浓、宣传正能量和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现代戏。

广兴地区的剧场一般设在坐落于镇上的“江西馆”内。该馆是清代移民时江西籍人修建的一座大型会馆，它位于主街中段，其结构和布局与我之前曾去参观过、位于龙泉驿区洛带古镇上的几座大型会馆相似，只是规模显得更大，更加雄伟壮观。

“江西馆”的门楼用一块块大型古砖砌成，高十一二米，宽十五米左右。和前面我所提到的坐落于主街和上下横街交汇处的禹王宫一样、它的门墙正中也是并排开着三个半圆形门洞，其中位于中间那个最大，是双扇门，两边略小，为单扇门，门柱上刻着一幅幅对仗工整、寓意深刻的对联。进入大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两边立着数根圆形石柱的通道。其上面是戏台，外面的边缘处嵌着一块块用木板雕刻的戏剧人物图案。戏台用木板铺成，顶上嵌着一块块绘有古代人物画像的天花板。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去台上玩“蒙瞎子”（藏猫猫）的游戏时，为了不被同伴抓住，很多时候便大着胆子从后面的一面窗户爬去上面，在铺着厚达几寸灰尘的天花板上爬来爬去。好在这些天花板都做得十分结实，不然的话我们也许早就从上面摔下来去见了阎王。

戏台分前后两部分，前面用于戏剧表演，后面是演员们休息和化妆的地方。戏台下面是一个宽阔的院坝。院坝分上下两层，中间连着几级用条石码成的石梯。其中下面一个较大、两边分别建着一排阁楼。阁楼分上下两层，下面是一个个彼此相连的房间，上面是一条通往戏台的走廊。该走廊的面积较大，能同时容纳数百人在里面开会。演戏时如遇老天下雨，场内观众尽可从两边的石梯道进入，或站、或坐在上面继续观看、不会受雨淋之苦。因走廊两边都有一个石梯、而它又与中间的戏台和分布于后面的一座大礼堂相连，故站在院内一眼望去，只见其彼此连接、犹如一座大型走马转角楼。

院坝后面的大礼堂立着十来根长约9米、直径约五十公分的大型木柱。由于屋面较高、给人的感觉是高大宽敞，整洁明亮。礼堂内建有一个高约六七十公分、宽约四十平方米的木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被用来排练川剧和一些文艺节目，文革时期街上一个造反派组织曾将它作为小型批斗会的一个会场。此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广兴乡政府的驻地，八十年代初开始对政府大院进行改造时被全部拆毁。

因这里的戏台和院坝都较大，在过去一段较长时期内，每有外地剧团到来，都会在这里进行演出。

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当时金堂县川剧团在这个戏台上演出的一幕名叫“夺印”的现代戏。该剧是为了配合国内的政治宣传而作，内容是反映农村中两个阶级的激烈斗争，里面的一个情节是：在开展“四清运动”时，上级在基层调查时发现一个生产大队的领导权落入一个名叫“拜二爸”的坏人手中，这个人伙同一个名叫“烂菜花”的女人在那里狼狈为奸，鱼肉百姓，于是他们便派去一个工作组。在里面一位名叫何书记的工作组长的带领下，经过了数番较量，最后终于把象征领导权的印把子夺回到贫下中农手中。

三年困难时期结束后，毛泽东向全国发出了“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重要指示。关于它，后来我在读初中的政治课本上读到了一条与之有关的他的语录，原文是：“随着全国的解放，急风骤雨式的革命斗争已经结束。然而阶级敌人还存在，资产阶级还存在，小资产阶级刚刚在进行改造，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斗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斗争还是长期的，复杂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他告诫人们“他们必然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切不可丧失警惕”。

为了贯彻这一指示，国家的教育部门在中小学的教材中加入了大量的阶级斗争内容。我在读五年级时曾读过一篇名叫《半夜鸡叫》的课文，它摘录于作家高玉宝写的一篇自传体小说。里面叙述的是解放前他在一个被称作 “周扒皮”的地主家帮工时，无意中发现“周扒皮”为了让帮工们早点去地里干活，竟然半夜起来学鸡叫。之后他将此事告诉了在那里干活的长工，于是大家便组织起来，装作抓贼将正在学鸡叫的“周扒皮”抓起来予以痛打。然而令我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后来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一位记者为此事曾专门跑去高玉宝的家乡采访，最后发现这一情节纯属杜撰，真实情况是：他所提到的那位地主平时对苦力很好，为了让长工们多干一些活，有时将好吃的饭菜留给了他们。

大邑县地主庄园中的情形也是如此。为了加强阶级斗争方面的教育，激发人们对剥削阶级的仇恨，文革开始前，当地政府便将新中国成立前大地主刘文彩在安仁镇修建的一处大型庄园开辟成阶级斗争展览馆。里面除了陈列着当年的一些设施和刘文彩一家使用过的奢侈品外，还特意请来四川美术学院的师生集体创作了一组被命名为《收租院》的大型现代泥塑。里面生动、形象的揭露和控诉了地主阶级剥削、压迫农民的罪行。该馆开展后，为了配合形势，全国各地纷纷组织民众前去参观，一时间整个安仁镇车来车往，人如潮涌。

在这座规模巨大、十分豪华的庄园内，有一处被标注为“水牢“的地方尤为引人注目，文革中串联时我曾去那里看过，至今仍印象十分深刻。在一处显得较为阴暗的房屋内，有一个低于地面约两米的洞窟，从开在前面墙壁上的一扇小窗向里看去，只见其底部水波荡漾，上面立着一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的铁笼。据刻在外面木牌上的一组文字介绍，这里是大地主刘文彩用来关押抗租农民的一座水牢，有一位名叫冷月英的女子（解放后曾在当地担任过大队的支部书记）因交不起租子曾被关在里面，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由于这里是地主残害农民的一个重要罪证，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将它作为参观时的一个重点。然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的是，四十年后当我再次来到这里参观时，发现原来的水牢已不见了身影，坐落在这里的是一间刘文彩储存鸦片烟的仓库，从旁边的一组文字上得知，原来的水牢其实并不存在，是为了配合当时的政治宣传而特意造假。这一状况让人不由陷入沉思。

在上演的戏剧中，除了“夺印”，我还看过一些同样以反映阶级斗争内容的戏，其题材大多雷同，里面的情节差不多都是展现一些地主、富农如何对新生政权十分不满，暗地里不断制造混乱，如何私藏变天账，准备日后反攻倒算，最后又是如何被革命群众揭露、发现，落入可耻下场之类。

外地剧团来镇上演出是要收费的，门票一般是一角钱一张。钱虽不多，但对于我们这些家庭贫困的小孩子来说却是没法拿出，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为了不错过观看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票。

为此，每当有剧团前来演出，我们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其中的第一件事是先将家里要做的事提前做完，以便使父母们找不到阻挡的理由；第二件是下午放学在将书包放回家里后，赶在清场前进入剧场，找一个阴暗角落藏起来。由于躲藏的地点选得很好，很多时候我们都能逃过清场时的全面搜查，成为一条漏网之鱼。如果遇上运气不好，被发现清出场外，我们就守在剧场入口处，在进场的人较多时大着胆子往里面混。

因过于困乏，无法坚持，一次在观看一场现代戏时我竟然趴在右边回廊的栏杆上睡着了。当半夜后从梦中醒来时，我发现整个剧场早已观众散尽，四周黑洞洞的一片。这时的我虽然感到十分害怕，但到了这种地步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打起精神高一脚矮一脚地摸出剧场，顺着街道悄悄回家。

由于工作很忙、加之家里小孩较多，那一时段父母对于我们根本无暇顾及，很多时候谁没有回家吃饭，谁没有回家睡觉，根本弄不清楚。

比起观看一些戏剧来，我们这些小孩子似乎更爱看电影。那时能够看到的电影影片很少，且只能在晚上，竹篙和土桥两个区十多个乡镇中，只有一支放映队在巡回放映。该队除了在全部乡镇轮流放映外，很多时候还要到一些位置偏远的生产大队，由于点多面广，使得每个地方要看上一场电影，一般要等两个多月。

为了尽可能多的看到一些影片，满足心中对这方面的爱好，很多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下午放学后只好跑去几里或十来公里外的场镇和村庄。由于对于这方面的信息十分关注，虽然那时通讯设施十分落后，但最近什么地方会放电影、是什么片名等却信息十分灵通，一般情况下当天上午我们就能知道。和去看戏一样，每当这时，我们都要提前把父母布置的家务事做完，下午放学后，结伴而行。为了不误放映时间，晚饭一般是吃不上的，如果家中有中剩下的红苕稀饭就稀哩呼噜地喝上一碗，如果没有，就只好一直饿着、一直坚持到第二天的早上。在这段较为特殊的日子里，在通往竹篙、九龙、李都、冯店等乡镇以及附近的一个个大队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由于每次放映都要先用幻灯片配合政府的中心工作进行宣传，有时还有当地领导人讲话，故放映时间一般较晚。由于存在着这样一种状况，使得每次看完电影回到家时，时间都在第二天凌晨两到三点钟，睡不久就得起床煮早饭,之后背着一个书包上学。

对我们来说，路程远不是一个大问题，关键在于路宽、路平、路要好走。那时附近不通公路的地方较多，如本县的九龙公社和与之相邻的中江县李都公社,每次去那里观看都得翻山越岭，走一条较为狭窄、崎岖的山路。在有星光的夜晚走这样的路并不太难，可以摸索着慢慢前行，但如果遇到没有星光、天色很黑就非常麻烦，随时都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其中，在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九龙公社看一部名叫《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故事片。广兴街上离九龙公社不远、只有几公里，只是道路非常狭窄，一路上要跨过几个山沟和翻越两座小山。那晚我们刚看完电影回家时，老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选择冒雨前行。由于天黑路滑、一路上全是泥泞小路，行进时我们吃尽了苦头，在过一条田埂时我和两位同伴曾一度滑入一块布满淤泥的冬水田中,不仅整个裤腿被全部浸湿，我的一双鞋子也深陷泥中无法拔出。不仅如此，在翻越一座小山时，尽管大家都小心翼翼摸索着走得很慢，但路上还是有人不是迈进了旁边的水沟就是跌进了前面的一个沙凼。由于耗时太长，那次回到家时，天已大亮。

由于在这段时间内去的地点较多，我们看到了许多不同题材、令人感到十分振奋的影片，其中的一些著名影片，如：《铁道卫士》《风雪大别山》《渡江侦察记》《小兵张嘎》《羊城暗哨》《野火春风斗古城》《三打白骨精》《秋翁遇仙记》等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未完待续）

2022年12月11日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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