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父亲默默无闻的壮举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冬天的中午后发生的一件事情。
1980年,那时候我父亲已经七十五岁了,但他老人家为了帮助我们减轻家庭负担,仍然不肯休息下来(农村老人一般大多是活到老,干到老,一直到干不动为止),当时父亲在我们生产队的工副业上制作三角带的刷胶车间上班。
那时候我们村还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但也是以农为主,农工副全面发展的时候。全大队粮食产量“达纲要,过黄河,跨长江”,好像那年的粮食总产量就达到了二百六七十万多斤,年年超额上交国家爱国粮。
而大队工副业也是蓬勃发展,蒸蒸日上,不仅拥有了配套齐全的车、钳、铸、刨、焊、煅等车间,而且还拥有了制管、机砖厂、凿井、鸡场、猪场、橡胶制品、针织、粞坊、粉坊、醋坊等二十多将近三十个行业,为全大队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那个时候,不仅全大队的工副业搞得轰轰烈烈,各个生产小队也都有自己的工副业。
我们生产队在那时候不仅喂有奶牛给人们提供牛奶,还加工磨面,开了一个换面铺(那时候虽然还不允许公开买卖粮食,但我们那个面铺却可以私下调剂一些粮食面粉),而且,同时还开有一个橡胶制品厂,制作电动机,汽车等上的三角带,风扇带等。
而正是在生产队工副业的这个橡胶制品厂,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
正如上面所说,那时候还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我们那里基本上每年秋天秋收还没有完结,公社或者大队就组织起了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队伍,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冬季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不是挖渠,就是清淤,要不就是修路等。而那些工程往往还要立灶,我那时候是生产队会计,差不多每年在那个时候都要抽调出来担任大灶上的司务长。
那天,我办理完大灶上的司务(大灶上中午饭一般都是送到工地上吃,12点前就开饭,基本上不到一点钟,灶上的司务就清理完了),回了家中准备帮助妻子做一些家务活(那时候我已经三个孩子了,大的七八岁,其余两个一个比一个小两岁,而妻子不仅要给三个孩子做饭洗衣服操持家务,还要在生产队工副业上上班(制作三角带下料),而且那时候为了家庭增加收入,每年还要喂养一两头大肥猪,每天吃过中午饭以后,用大铁锅给猪煮饲料就成了那时候每天应做的工作了。因此,我也尽可能地抽时间帮助妻子做一些家务活)。
记得那天中午(当时当地中午饭一般大多是两点钟以后)家里边他们吃的是我们汾阳当地的圪糊饭,孩子们正端着碗吃饭,突然间听到街上有人叫喊:“不好了!着火了!做三角带的车间着火了!”随即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奔往了生产队橡胶制品三角带车间那个方向。
我一听着火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屋外边奔去。我还没有出屋,就听见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并听见一个人急促地叫着我的小名:“xx,你“大”(父亲)被火烧着了,赶紧去看吧!”
一听说父亲也被火烧着了,我更着急了,外面的衣服也顾不得穿了,急急忙忙奔出了屋子,朝我们生产队制作三角带车间那个方向博急(当地方言指快跑)过去。
快到三角带车间那里了,没有见到车间内浓烟滚滚,倒是见到西边的刷胶车间有着过火的迹象,正要奔过去,却见到了我们生产队的生产队长,告诉我说:你“大”已经送到了公社卫生院了,这里已经不要紧了,赶紧到卫生院那里去看吧!
听说我父亲已经送到了公社卫生院,看见这里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事情了,我稍稍放下心来。逐掉头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回到家里,并告诉了妻子,随即又穿上外衣,骑上自行车向卫生院奔去。
那时候公社卫生院还在我们村南边的一个大院子里,去了那里,刚将自行车放下,就见我们生产队的一个姓毋的社员迎了过来对我说:“过来了,你‘大’在处置室那里,大夫们在那里正给看哩!”
原来老毋是受我们生产队队长委派送我父亲来医院,并负责看护我父亲的。
见说父亲在处置室那里,我急忙跑到处置室那里推门就要进去,但那里的护士不让进,说是大夫们正在手术之中,不让闲杂人进去干扰。
我遂转过身来询问了老毋关于着火的一些大概。据老毋说:具体事情他也不太清楚,据说和我父亲同在刷胶车间干活的一个老太太,已经被烧死了,我父亲还是比较幸运,只是被火烧伤了左手,左边面部,左边眼睛、耳朵,人还是清醒的,总之是不十分要紧。
我听说父亲不要紧,紧张的心情才舒缓了下来。但听说和父亲在一起干活的老太太被烧死了,心情不免又伤感起来。因为老太太不仅是一个生产队的,而且和我家在古镇南北街上还是夹壁则(当地方言指紧靠的邻居)紧邻家。老太太当时也差不多七十多岁了吧!一生善良老实,勤俭持家,从来也不会和人说一句高话,是一个人人都公认的拴智(拴智当地方言厉害的反义词一般指忠厚老实善良)体面人,同时也是一个唏惶可怜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冬天的天气很短,不知不觉太阳就不见了。我正在那里焦急的等待中,突然见处置室的门开了,父亲由护士搀扶着走了出来。只见到父亲头上除了眼睛、口、鼻外,其余地方都是被雪白的纱布缠的严严实实的,左手也是被纱布缠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的人是一定认不出来的。据医生说虽然烧伤面积不太大,但伤口的烧伤程度还是比较严重的。
见到父亲出来,我急忙跑过去搀着老父亲,按照护士们的吩咐将父亲搀到了位于医院北面的窑洞,也就是所谓的病房里。
那时候公社卫生院非常简陋。东边是大门,南边是药房,处置室也就是手术室,消毒房等,西部是厨房等,北边是一排窑洞,是几个病房和医生办公室等。而病房还是大通铺,就是旧时候的农家炕,一个病房住着几个病人,地下还有一个用砖头砌得火火,地面还是砖头铺的。一望火(望火方言指划火添煤等)病房里就灰土飞扬。但就那样,有时候床位还是比较紧张的。
到了病房,老毋已经将父亲住的地方清理干净,并将行李也整理好了,我搀扶着父亲,让他慢慢地躺在了炕上。交代了老毋一些事情,接着就骑自行车回到家里,告诉了我的继母和我妻子父亲的情况。家里拿了一些父亲住院用的东西就又返回医院。到了病房,我和老毋将我拿来的蚊帐支了起来(因为病房里灰尘多,我怕灰尘感染父亲伤口,所以支个蚊帐),又和老毋服伺父亲吃了一些晚饭,稍后又按照护士吩咐给父亲吃了一些消炎,止痛等药。看着父亲慢慢地睡着了,我又亦咐(亦咐方言指告诉吩咐)了老毋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就又去了大灶司务处安排了一下司务上的工作,这才骑自行车回到了家里。
原来并不是制作三角带车间着火了,而是西边的刷胶车间着火了。那时候我们生产队的橡胶制品厂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队办企业,七八个人不到十个人。其中包括刷胶、下料、制作三角带、看锅炉、采购销售管理等人员。
制作三角带,风扇带主要原料有橡胶,帘子布、帆布、汽油等。制作都是手工制作,过程也不算复杂,但也有五六道工艺。首先要将帆布,帘子布均匀地刷上橡胶,而刷橡胶首先还要将橡胶配上汽油,在专用搅拌机里打成比油漆还要稠一些的液体橡胶,将帆布、帘子布绷在一个专用刷胶的架子上,然后再用油刷一下一下刷在帆布,帘子布上,等干到一定程度,才可以下料,然后制作三角带,之后用锅炉热压成型。
但那个刷胶工序天气暖和的时候,在室外就可以。到了冬天,室外气温下降,刷上的胶好长时间也干不了,影响进度,所以,就得在室内加工。因此,就将西边的一个房间改造成了刷胶车间,将那个专用刷胶架子安装好,还砌了一个砖头炉子用来增加室内温度,而且为了保暖,还将窗户用塑料布蒙上,但没有留下风斗,也就是通风的地方。
而这些都给安全带来了极大的隐患。而正是那些不懂科学的举措,酿出了那天的灾患。
据后来父亲讲:那天大约是中午一点多钟,他和老太太正在车间专心致志地刷胶,突然间听到“嘭”的一声,车间里就着火了!他当时正在门口那边刷胶,发现着火了,赶紧推开房门奔跑了出来。但出来后却发现老太太还在车间里没有出来,随即又返回车间里寻找老太太,但这一进去大火就将他包围了,但他全然不顾进到车间里面继续寻找,当他找到老太太时,老太太已经不行了。
而父亲如果不是二次进去,就不会被烧伤,父亲他虽然没有文化,但他是一个忠厚善良有人性的一个中国农民,别说是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一个在一起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那情况下他也会去抢救的(虽然没有抢救出来)。而父亲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会做不会说的人,事后也没有听见父亲渲染张扬。
据分析着火原因是因为在他们刷胶的过程中,汽油挥发在车间的空气中,车间里又密封没有留下透气的风斗,充满了汽油的空气没有一个出气孔,而车间里又有一个火炉,当空气中的汽油聚集到一定的程度下,火火落下的红炉渣引燃空气中的汽油而形成了的一个不应该的事故。而如果窗户上留下一个通风口,如果车间里没有火炉,如果……可惜是没有如果。
所幸运的是大火只是引燃了车间里因为他们刷胶挥发在空气中而聚集起来的气体,没有形成太大的火势。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事故后,我们生产队队委会对事故做了研究处理办法,大队领导也提供主导意见,将老太太定为因公牺牲,我父亲定为因公负伤。并且以大队名义为老太太开了隆重的追悼会,而且还破天荒地给老太太用了响器(响器当地方言指乐队。这里是指用了小学校的洋鼓洋号。从文化革命时候起我们大队就有规定,所有红白喜事不得动用响器)。
而且还决定,每年由生产队补助我父亲与老太太(老太太当时还有一个老伴和一个小儿子)各一千块钱。
而我父亲害怕生产队花钱,也只是在简陋的公社卫生院住了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就出院回家了。因为公社卫生院医疗条件比较差,致使左边面部及左眼,左边耳朵留下了深深的伤疤,左眼左耳视力听力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左手也成了重度残疾,原来仪表堂堂英俊的面孔也毁了。
可期间也没有听见父亲叫过一次疼,喊过一声痛,只是自己默默地忍受。
而父亲与老太太的补助金,好像才享受了二年(享受二年也是记到社员往来账上),就赶上了改革开放,土地下户,财产下户,农村集体财产私有化而停止了。
那时候的人们脑子比较简单,心理也比较单纯,不计较个人得失,因此后来也没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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