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_家_人〈二〉

——宁静书屋。

一_家_人〈二〉

为了多挣一点钱,咪咪爹到建筑工地当了一名小工。

“今天一定要给咪咪起个正规学名。而且,这咪咪的小名,家里人也不要再叫了。这名字太难听。”

国强想着,走到自家屋前,屋门开着,那个人还没回来。

自娘去世后,那个人就辞了街道竹器厂的工作,他嫌竹器厂工资低,出来跟着一个施工队在建筑工地当小工。看来,没有多少文化的人就只能靠手艺和力气糊口。

其实,那个人出生在有钱人家,爹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皮货商,生养两女一儿。两个女儿都学有所成,大女儿在商场当会计;二女儿是一名中学教师。可偏偏就是独生子不求上进,真是家门不幸。

这个独儿子,从小被全家溺爱,除了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外,他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到了启蒙年龄,除了读书难,写字难,别的吃喝玩乐样样学起来都不难。成人后除了不上妓院,这是他常常引以为傲的资本,街上混混们干的行当他样样来得,就是样样不精,是混混中的小混混,而且是个极品小混混,他舍得花钱。待到爹娘去世,一个好好的家叫他几年败得精光。除了不卖人。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

咪咪出生那一年,那个可怜的女人虽说是难产死的,倒不如说是叫这个败家的男人折腾死的。她生咪咪前就得了咳血的毛病,俗话叫“痨病鬼”。一命早去了七层,咪咪出世是最后一击。

一_家_人〈二〉

灶台上摆着一把葱,一盆肉,几头蒜。

国强走进厨房瞅了一眼,厨房竹编的碗柜上放一个菜篮子,篮子里有几个辣椒,两个西红柿。灶台上摆着一盆炒好的猪头肉,一把葱,几头蒜。

不知为什么,这眼前的一切,样样叫他生气。

国强没好气地走进住屋,眼光一扫——果然,临窗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书桌上放着五个酒瓶,两瓶空了,两瓶未开封,一瓶里边还有大半瓶酒。

“整天就知道向我要钱喝酒吃肉,咪咪脚上一双破球鞋都露出大拇指了,也不说给他买双鞋。难道下午,我就这样领着穿破鞋的弟弟报名去!老混账东西。”国强想。

怒火一点一点往上升,突然,国强一抬手,就想把酒瓶都扫到地上去,砸他个稀巴烂……可,手挥起来容易劈下难,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你就是把酒瓶都砸了,他就能对儿女好一点?就能像个父亲?”国强的心中怒火在燃烧。

答案是否定的。

真把他酒砸了,回来肯定是一顿爆吵,甚至动手!不会有别的结果。

“咪咪,你哥来了没?”

“来了,在家里。”

“哦,别撵鹅了。去,去提桶水去。”

一个粗哑的嗓门在门外响起,那个人回家了。

瘦小的咪咪到厨房拎了一个小铁皮桶到前院去提水。

去年,街道办事处给每个人口集中,大一点的居民点都安装了自来水。祖祖辈辈挑水吃的城镇居民,吃水再不用挑水了,这是当年最受城镇老百姓欢迎的一件事。咪咪家住的这个大杂院分前后两个院子,自来水管安在前院。

潦倒落魄的咪咪爹走进院子。

一家人过的什么日子,看看这家人的穿衣打扮就大致知道了。当然,临时换衣是不算的。

咪咪爹上身,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两只衣袖肘关节处都打了大补丁;下身一条沾满了泥点子的黑色厚布裤子,一只裤脚撕开了条口子,一拃长得缝就那么裂开着,走起路来,一开一合露出里边酱色的肌肤。

可,别看咪咪爹衣服穿得破旧不堪,他那被太阳晒得黑红黑红的脸上,精气神倒是不错:眼睛含笑,一张油光光的嘴唇红润亮泽,一看就知道这人从不亏待自己的胃口。

国强从房间走出来。

“来啦!”

“嗯。”

自从上班第一年,这个人提根木棒在木材加工厂门前揍了儿子一顿后,儿子再没有叫过他一声爹。

从那以后,国强每月领工资就往家里送八元钱,风雨无阻。

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月除了往家里送八元钱。一年到头,父子俩不见面。

一_家_人〈二〉

本是血亲,却不如外人的父子关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父子关系。

明明是一家人,却不如外人。虽不如外人,但父子俩对外人都从不提家里的事儿,绝口不提,闭口不提。

不是在这里住了半辈子的老邻居,都不知道这每月来一次的大男孩的爹,就是住在那常年瞎灯黑火房子里的中年人。也不知道这见人一脸笑,三杯两盏酒下肚就用那粗哑的嗓子干嚎两句“晴空降下无情剑,斩断夫妻各一边……”,不知道什么剧种唱词的中年汉子,还有这么一个体面,人高马大的儿子。

“我跟咪咪买了书包和上学必须要用的文具。刚才,我看他穿的鞋都露脚趾头了,等会儿我去给他买双鞋。”

咪咪爹瞟了大儿子一眼:一身工作服干干净净的,硬叫他穿出西服的派头来。眉眼三分像他那短命的娘七分像自己,但比自己长得排场。

“那,我这个月就不给钱了。”

“那,这书包这鞋是你这当哥的送的,还是我这个当爹的给买的呢?”

“再给你钱,我这个月生活费都不够了。”

“你够不够关我屁事?有谁关心过我每月生活费够不够呀!”

“你就是不讲理!除了会扒自己儿子的皮,从来不为下辈着想。咪咪都要上学了,可你这当父亲的连双鞋都不给他买,你就不嫌自己的孩子走出去丢人吗?”

“丢什么人?有什么人可丢的?怎么,鞋破了就不能上学?露脚趾头,老师就不让进教室?”

“你到底还讲不讲理?你少喝两瓶酒就能给咪咪买双鞋。可你什么都可以亏待,就从来不亏待你自己。看看邻居,有哪家父亲像你这样顿顿不离酒,天天不离肉的!每个月四、五十块钱全叫你吃了喝了,一个小儿子养的像个叫花子一样,你要做不了这个父亲,你就不该给我们这条命。整条街上,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父亲吗?”

“怎么,你今天回来是跟老子算账来了吗?我养不好,你接去养啊!我是他爹,可你是他哥。我把你养大了,你现在上班了,有能力了,你就该养你弟弟。我当爹,我当爹怎么了?我个临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一天活拿一天钱,生活没有保障,我就是过一天算一天,怎么,不行啊?我还告诉你:我吃好的,喝好的,我身体好,能干活,能让他不饿死,是你的福气。要真有那一天,我倒下了,动不了了,你不仅要养活你弟,还要养你爹!怎么,我说的有错吗?你瞪眼!瞪什么眼?哼!”

“我真是瞎了眼,投胎到你家来,有你这样一个……”

国强硬生生把“混账爹”三个字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咪咪。”

“唉。”

门外传来咪咪细细的声音。

“走,我们走。”

“哥,我还没吃饭呢。”

咪咪第一次开口叫哥,就那么自自然然叫出声来。

“吃什么吃,今天你这能干的哥领你出去上馆子去。”

“咪咪,我们走。”

一_家_人〈二〉

哥,你带我到姑妈家去吧,我不想在爹家。

国强一把抱起弟弟,走到门口又转身进屋,拿起放在书桌上的书包塞到弟弟怀里,一起抱着走出屋门。

“哥,你带我到姑妈家去吧,我不想在爹家。”

“你也不喜欢爹?”

“他不爱我,喝醉了还老红着眼睛吼我。”

“他吼你什么?是和别的孩子打架了,还是打碎东西?”

“没有。我从来不和别的孩子玩,他们也不跟我玩,我只和鹅玩。我也不敢动爹的东西,他酒瓶倒了,我都不敢去扶。”

“那他为什么吼你?”

“他说是我把我娘害死了,我杀了我娘。”咪咪说着,掉下眼泪来。“哥,你说说,我这么小,我怎么能杀死我娘啊?我连我娘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咪咪越说越委屈,趴在哥肩头抽抽搭搭哭起来。

“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不好好过日子,把娘气死了还赖你。”

“爹这么大的人,还欺负小孩,我不要这个爹。哥,我要回姑妈家去。哥,你就带我回姑妈家去吧,求求你了。”

——待续——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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