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秋天。在四季里,只有秋,能让人心静,那种喜欢,属于爱在心尖上那种。
12岁时深秋的一天,参加过一场简朴的葬礼。
那天,有暖阳,有微风。和父亲、母亲、哥哥一起,我穿了一件大红的衣服。因家贫,除了这件红衣,并没有其他的能穿出门的体面衣服。和父母坐了一个小时的乡下中巴车,再走了10分钟左右的乡间小路,便来到逝者的家里。
逝者是父亲的亲舅舅。爷爷奶奶在父亲幼小时便早亡,父亲吃百家饭艰难长大,当父亲去认回亲舅舅时,已经是20多岁的年纪。
从记时起,舅公就会每年来我家住几天,基本上都是在秋天时来。舅公不太聪明的样子,短暂的婚姻,并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每次来,母亲就会念叨:“怎么又来了哦,他舅公,你不知道,我们很忙的么?”
舅公只是傻傻地笑:然后从他贴身衣服里掏出一把面条来递给母亲。
他在的日子里,母亲便会煮我们平时吃不到的腊肉,或者鸡蛋。晚上,母亲便将父亲的衣服给他换下,给他洗他穿来的,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衣服。
他总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说,卷烟不能用有字的纸,不然会头疼;他说:他摘花椒时手受伤了,晚上脚便痛了起来;他留长头发,说:马上要反清复明了。
母亲总是盼着他回去的。毕竟,多一个人,多很多麻烦。而我们,希望他在,便可以吃到肉,又嫌弃他满身的汗味。也心疼他穿臭了父亲的衣服。
在我家一个星期左右,母亲便会连哄带骗地让他回家,让他回去看看他谷仓里的粮食,地里的白菜。因为他总是抱怨,他不喜欢邻居,因为邻居经常偷他东西:煮饭的柴,米缸里的米,地里的白菜。
而他死了,死在秋天里,我唯一的亲舅公。他在我家短居的几年里,他甚至记不住我和哥哥姐姐的名字。他死了,我们可以去吃酒席了。
到他家时,他已经他躺在棺材里。父亲揭开棺材里的布看了看他,母亲没有去看,我们也没有去看。父亲和母亲便被他的族人约去,谈论他下葬的事。
父母都知道,这只是礼节性的,他虽然是孤家寡人,但他有一个大家族,对他们来说,父母只是外人而已。
父母表态,按他们家族的决定办:谁安葬,田地、房屋就给谁。我们不参与一切,只是奔丧。
于是,大家都开心起来,没有任何的悲伤,好像这是一件快乐的事一样!甚至,有几个辈分上要喊我妹妹的中年妇女夸耀我起来:
“我家这个妹妹长好漂亮啊!皮肤好,个子高,长大了一定是一个美人呢?你看,穿这衣服,衣架子好漂亮。”长到12岁,第一次被这么直白的夸赞,很是高兴,母亲也很高兴,我们都忘了,这是参加一场葬礼。而年长后,我才知道,参加葬礼是不能穿红色衣服的。
舅公被埋在一个小山坡上,坡上满是枫树。而这正是“枫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在秋的暖阳里,迎着轻柔的风,晒着暖阳,舅公被埋在了秋天里!没有悲伤,没有思念。那时,我并没有读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舅公孤寂无依的一生,我并没有帮上丝毫,而那在秋天里的夸赞,那一场秋天里的葬礼,现在想来,依然是美的。
我们并没有吃上酒席,那些普通的菜肴,如人生的每一天,平淡无奇。
20岁的时的秋天里,已经读过了很多诗,心尖上已经有了思念的人。
因为爱着,那走过的路,说过的话,约过的三生,便都有了温度,有了感情。
那时,是不喜欢“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不喜欢“潦倒新停浊酒杯”这种关于秋的悲情的。沉醉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浪漫。感慨于“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场景里。最好的青春,最好的梦,都留在20岁的记忆里。
那时的秋天,是阳光少年踌躇满志的脸,是初醒人事的柔情蜜意,是悄悄被握住手心,是坐看牵牛织女星的浪漫。
但终究,人生事事错落,命运多半其实无法掌控。当你爱深的人,娶了别人,你这一生的爱基本上就都死掉了;而为金钱、利益、权势假装舍弃爱的人,这一生,其实是不配谈爱的。
翻旧时的书,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书中的人!“暝色如高楼,有人楼上愁”;“残阳入水,半江瑟瑟半江红”;“思归恋故乡,君何掩留寄他方?”是关于秋的思念,对青春的缅怀,而正青春时,却是没有现在的心境和情怀!
现在,正是秋天,风微凉,太阳也是微凉的。而这却我最爱的季节!它没有春的繁花似锦,没有夏的郁郁葱葱,没有冬的萧瑟悲凉!正如我现在的人生:“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而人生过往尽在“天凉好个秋!”的一声叹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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